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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栏|三十年·三十人——赵义平律师

发布时间:2025-08-06 编辑: 点击:31

赤水河奔涌不息,在习水县土城镇转出一道浑厚的臂弯。1962年,赵义平便降生于这湾碧水之畔。少年时代,他常立于河岸,看船只艰难逆流而上,纤夫号子沉入水底……他未曾料到,自己日后竟也成了一名“摆渡人”,只不过,“渡”的是人间的公道与法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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烽火淬炼


1979年冬天,边境烽烟未散,赵义平高中毕业便投身军营。列车一路向南,将他载向云南西双版纳的边防前线。


潮湿闷热的热带丛林里,蚊虫如云,年轻的士兵在荆棘中巡逻,界碑便是青春坐标。他记得连长在月光下擦拭钢枪时的话:“守好这道线,就是守住了千家万户的灶台。”这话如重锤,敲打着他朴素的家国认知。


两年军旅,在界碑与钢枪的沉默对峙中淬炼了他的筋骨,更在骨子里刻下了责任与坚守。


1981年冬,他卸下军装回到故乡,被安置在醒民公社。彼时基层百废待兴,他成了“万金油”干部,从调解田埂纠纷到组织生产,终日与泥腿子老乡打交道。这段经历,让他真正读懂了乡土中国的褶皱与肌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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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折在1983年悄然降临,赵义平这位“政治可靠”的退伍兵,被组织点将,调任醒民区公所司法助理员。


他推开办公室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面对的几乎是一片法治的“废墟”。抽屉里仅有的几本泛黄法律汇编,便是全部家当。彼时,“砸烂公检法”的喧嚣虽已沉寂,但伤痕犹在。律师制度刚刚重建,基层法律人才如赤水河里的金沙般稀缺。


没有系统培训,他只能摸索前行。白天,徒步几十里山路,在晒谷场或农家院坝里调解纠纷。一次,为化解两村争水械斗,他一天一夜泡在现场,嗓子嘶哑,最终依据法律法规在田埂上划定了取水时段。夜晚,则在煤油灯下啃读仅有的法律条文。那些年,国徽的徽光在赵义平前往调解矛盾纠纷的泥泞山路上时隐时现,如同法治微光在乡土间艰难穿行。



破壁求知


“没有金刚钻,揽不了瓷器活。”基层司法实践越深,赵义平越感到腹中空乏。一个尖锐的问题始终刺痛着他:仅凭热情与经验,如何担得起“司法”二字的分量?


1986年,他毅然考入习水县委党校行政管理班,脱产两年学习。当同龄人已在享受家庭温暖,他却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政治学、管理学的养分。这段学习,为他打开了理解制度与规则的大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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党校毕业后,他被留在县城的司法局工作。但置身更广阔的法律实践场域,他深感仅靠行政思维远远不够。寒冷冬夜,办公室同事早已归家,唯他桌前的台灯还亮着,映照着摊开的《法学基础理论》。那是他报名贵州大学法律大专自学考试后无数个夜晚的缩影。


工作、家庭、学业三重压力下,他将所有缝隙时间安排到极致:文件处理间隙背法条,上下班路上看教材,入睡前也要挑灯夜战……几年苦修,他最终以优异成绩通过所有科目。


1993年,他迎来人生关键一役——全国律师资格考试。三十一岁的他再次将自己逼入书山题海。次年深秋,律师执业证书递到手中时,他注视着这薄薄的一张纸,百感交集。从部队到公社,从党校到自考,这条蜿蜒求学之路,每一步都是对命运壁垒的突围。



小城律师


1994年冬,赵义平的工作再次发生了变动,他带着律师执业证,踏入习水县律师事务所的大门,成为这家国办所的专职律师。


彼时全县仅此一家律所,只有五名律师,且全都是体制内干部。这小小的方寸之地,却折射着那个年代基层法律人才构成的缩影:既有从西南政法学院、贵州大学等专业学府走出的科班精英,理论基础扎实,带着书卷气;也有像赵义平这样,从部队熔炉、基层岗位一路摸爬滚打而来的“半路出家”者,身上烙印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实践智慧。


背景殊途,目标同归——他们都对脚下这片土地怀有深切的关怀,对刚刚复苏的律师事业抱有赤诚的热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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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律师制度重建初期,基层法律服务资源极度匮乏,法律法规更新、专业积累都处于拓荒阶段。面对当事人殷切的期望和纷繁复杂的案件,他们深知肩头责任之重,也明白自身知识储备的不足。强烈的危机感和职业使命感,催生了惊人的学习热情。


如何在这片法治的“盐碱地”上精耕细作?他们没有捷径,唯有以最朴素的方式向知识进军。


所里资历最深的老律师,便成了行走的“法典”。年轻律师们如饥似渴地围拢请教,从案情分析、证据收集到法庭辩论的技巧,不放过任何一次经验交流的机会。一杯热茶,一次长谈,都是知识的薪火相传。


有限的工资,相当一部分化作了案头堆积如山的法律书籍和期刊。从晦涩的法学理论著作到最新的司法解释汇编,都是他们争相传阅、反复研读的“精神食粮”。白炽灯下,常见他们勾画批注的身影。


“其实,纸上得来终觉浅,每一个案件,无论大小难易,都是检验和提升专业能力的绝佳考场。我们从走访调查、收集证据、撰写文书到出庭辩论,在实践中不断尝试、反思、调整。灵活运用所学,不拘泥于教条,注重结合当地社情民意和司法实践的现实土壤,力求在法律的框架内,找到最适合的解决方案。”赵义平说。


在这个团队里,没有科班与“杂牌”的隔阂,只有同为法律“求道者”的惺惺相惜。


小县城是典型的熟人社会。案件来源不靠广告,全凭口耳相传的口碑。“赵律师实在”“他懂我们老百姓”……这些朴素的评价是案源的基石。


熟人社会,还有那个年代独有的“景观”——同一家律所,常需同时代理同一案件的原、被告双方。


如何避嫌?赵义平与同事们恪守一条铁律:除需当事人豁免外,立案前充分评估,一旦接受委托,办案中互不交流案情观点,一切交锋留待法庭。只在案件尘埃落定后,才聚在一起复盘探讨,将对抗转化为共同精进的养分。这种近乎严苛的自律,使他们在小城狭窄的司法河道中,始终保持着职业航船的平稳与尊严。


办案亦是体力与意志的考验。没有私家车的年代,下乡取证动辄便需要长途客车加数小时徒步。他曾为一起伤害案取证,凌晨出发,翻山越岭寻访关键证人,深夜归家时星斗满天。山路崎岖,法治之路同样坎坷。


作为“公职律师”,他领着300元月薪+200元案件奖金——这在当时堪称巨款。物质激励的背后,是价值感的轰鸣:“当看到当事人拿到赔偿款时的眼泪,当无罪判决书在法庭宣读,那种成就,金钱无法衡量。”



潮涌赤水


2010年,根据国家政策,作为“国办所”的习水县律师事务所面临抉择:公务员身份的律师要么回归体制,要么“下海”执业。


已有30年工龄的赵义平,毅然选择提前退休,纵身跃入市场洪流,与两位同仁共同创建了全新的合伙制律所——贵州鸿志律师事务所。


这样的转变,松开了捆绑在律师身上的体制绳索,释放出巨大的市场活力与专业潜能,其带来的深刻变化远超经济层面。


以前,律师身份是“国家法律工作者”,编制、工资、办公经费皆由财政负担,旱涝保收。而合伙制的律所“不占国家编制、不拿财政工资”,从律师薪酬到房租水电等一切开销,全凭团队自负盈亏。这如同从温室被推向市场丛林,生存压力陡增。


然而,正是这份“置之死地而后生”的压力,激发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和责任心。“挣得多,拿得多”的朴素市场法则,与国家财政供养的“大锅饭”彻底告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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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律师们为了解决生存问题,维系律所运转,必须主动出击,精研业务,提升服务,靠真本事去市场上‘找饭吃’。这种源自生存本能的驱动,远非旧体制下的指令所能比拟。”赵义平说。


旧体制下,律师收费被严格限定为“行政事业性收费”,标准极低,且需上缴财政再按比例返还。这不仅严重低估了法律服务的专业价值,也极大地抑制了律师的创收积极性。


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、法治意识的提升以及服务价值的被认可,收费标准实现了质的飞跃:从2000年左右的约500元/案,跃升至2010年后的1000元/案以上。整体收入水平较改制前普遍增长超过50%。这不仅仅是数字的增长,更是社会对律师专业价值认可度的直观体现,是市场机制对优质法律服务的合理定价。


旧体制的“统一接案、统一分配”模式被打破。新时代的合伙所,为了生存与发展,必须主动拓展业务领域,不再局限于被动等待指派。他们开始深入研究市场需求,积极发展企业法律顾问、新兴经济领域纠纷等业务,服务范围更广,服务层次更深。


“业务拓展了”不仅是量的增加,更是质的提升,无形中也推动了整个县域法律服务市场的升级。


长河映鉴


回望三十余载执业生涯,赵义平印象深刻。


他清晰记得世纪之交的法治“黄金期”。“那时刑辩空间很大,依据事实和法律,真能当庭争得无罪判决。”他曾在三年内成功办理多起由有罪改判无罪的案件。法庭上法槌落下的脆响,曾如此清晰地传递着正义的回声。


2002年后,刑事诉讼重心前移,程序日益规范,律师作用转向更精细化的证据攻防。“谁主张,谁举证”原则在民商事领域的深入,对律师专业能力提出严苛要求。他感慨:“过去靠经验胆识冲锋,现在得靠精密的证据链和深厚的法理支撑。”


更大的变化在社会层面。曾经“信访不信法”的思维悄然退潮。“现在老百姓遇到纠纷,首先想到的是找律师、打官司。”他欣慰于这种理性的回归。公检法队伍的专业化、规范化进程,也让法律职业共同体的对话有了更坚实的基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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执业以来,赵义平先后担任多家政府机关、事业单位、民营企业的法律顾问。他既坚守法律底线,也深谙基层实际,他认为:“好的顾问不是灭火队,而是防火墙,要把风险化解在决策前端。”


律所里,年轻律师们亲切称他“赵老师”。他深知小县城青年律师成长不易,“传帮带”倾注心血。从指导实习律师一字一句修改辩护词,到分享执业初期如何建立口碑;从剖析复杂案件的法律关系,到推荐案源助其立足。


十余年来,他门下十多位弟子已成长为习水、贵阳律界的骨干。“法治这条河,需要一代代摆渡人接力。我能做的,就是把船桨交到他们手里时,他们能接力得更稳当些。”